老劉的最後一封信 !
老劉安徽省阜陽市人, 和我鄰居18年, 彼此相當熟悉。民國十五年生。因家庭是阜陽市富商, 於其12歲時, 便為老劉引進一15歲童養媳, 以便照顧老劉的方方面面,後聽他表哥談, ( 表哥也在台灣, 比老劉大9歲 ) 娶進這位小娘子時, 也曾辦過風風光光的儀式。
老劉於初中畢業後, 便由其表哥由家鄉帶往重慶讀三年制的中央警官學校, 時為民國31年, 又安徽阜陽市那時尚控制在國民黨手中, 而其表哥時為上尉連長。因部隊調防至重慶, 始能接老劉至重慶讀書, 而其媳婦亦隨行至重慶照顧其生活起居。
老劉於三年畢業後,為民國34年, 抗日勝利那一年。老劉由於成績優異, 便派往上海市任基層警官,時年18歲,前途無限大好之際, 未料江河變色, 國府撤退台灣。老劉因種種考量未能及時撤到台灣,後於民國42年逃出大陸, ( 據老劉說當時中共控制的大陸尚稱鬆散 ) 先至香港, 後由其表哥, 接來台灣 ( 其表哥時任上校團長 )。而其媳婦也早在民國34年老劉於警官學校畢業後, 即回鄉伺奉公婆。
老劉來台後, 因證件全無,致無法官復原職。後因基隆市清潔管理所所長王某某亦為安徽人, 便由其表哥介紹老劉至該所任職直到退休。而老劉亦於民國五十年娶妻生四位子女。家庭也算幸福,直到民國七十六年, 一直過著甜美的小日子。
待民國七十六年,蔣經國開放探親後, 老劉即陷入二難,是否要回家鄉探親,然因雙妻的身份, 故絕繞不過台灣的蔡姓妻子, 老劉也祇能以拖待變。另我於民國七十七年七月底回家探我大姊時, 他交給我三封信, 二封給他二位弟弟, 一封給他大陸的媳婦, 期望我能帶到。我也祇能說好, 我大姊原牆鎮家離他家插花廟, 大約30公里。
因我路不熟, 便請我大陸姊夫送信過去。信中內容我不知, 祇知老劉不久即會去大陸探視他們。是老劉在台灣告知我的。然我所料不及的是, 老劉的台灣妻子, 對我極不諒解, 足足二年不理我, 沒事就找事酸我二句。我可以同情的理解蔡姓妻子的心情, 但將其情緒潑到無辜的送信者身上, 也真是令人嘆為觀止。
後老劉於民國83年初又請我送一封信給她大陸媳婦, 內容大致是「我目前經濟情況不甚好, 待經濟好轉時會去看妳的 !」這是老劉的大陸老婆看過後, 高興的告知我們的。一位66歲的人, 仍逃不了一個情字。雀躍不已 ! 她大概心理也有數,這是不可靠的, 但現下則是真的, 是和非已不重要了。
果然,民國84年初老劉送給她的童養媳最後一封信 : 信中內容大致是 :「我爸爸尊重妳是我老婆, 那是爸爸的厚道, 大家不說破也就算了, 既然說破了 ! 妳祇是我家的下人, 這裡有2000美元給妳, 妳就好好過日子去吧 ! 我倆從此毫無瓜葛 ! 妳再也不是我家下人了, 妳自由了 !」老劉終於想到脱離她大陸老婆的理由, 但此一理由,任誰都能難以認同。
這是一封「殘酷的最後絕情信」,結果由我姊夫念出來,也難為他了 ! 而所謂的2000美元,也是沒有的事, 原先老劉祇給200美元, 是我臨時加了1800元美元上去的。當時老劉的弟弟也在場, 也深不以為然。
因老劉老婆自上海回家後, 便一肩担起家職, 照顧公婆,拉拔二位弟弟長大, 後來在中共治下, 老劉的父母要被鬥爭時, 都是這位媳婦以身代為受過, 好幾次差點命喪黃泉。好不容易活到文革以後, 能過正常日子時了, 但老劉的父母因年紀太大, 又加上折磨, 於1981年前後去逝前, 其公公,也認了這位令人敬重的媳婦。
但飲水冷暖,各有不同, 大概老劉自小就排斥這門婚姻,而這位童養媳, 在老劉心目中她仍是下人, 可隨時請她走路。( 但老劉始終不明白的是, 以前的童養媳現在於法律上是有保障的 )。
最後這位女士, 長考了一下, 說了以下的話 :「我足足等了他51年, 為他及他家和父母做了多少事, 他雖不知道, 這是我甘願的, 但為何要把我休掉 ! 我到底錯在那裡 ? 我到底錯在那裡 ?」
大家安慰她:「妳沒錯!妳很好 !」但講這些話沒有用。一個心受傷的人,是活不久了!隔年, 老劉的老婆即自殺了!
去世前桌子上整整齊齊擺著那封絕情信及2000元美元。上面寫著五個字。「人生是什麼?」
我到現在還在想「老劉」:「他的大陸童養媳」;「他的台灣老婆」。他們的人生究竟是什麼的人生。
不是「信」會殺人, 而是背後的價值觀在殺人。老劉的童養媳, 付出太多她應做的事務,回報她的却是幻滅。而目前三人,祇有老劉的台灣太太還活著, 現已八十高齡, 風燭殘年, 隨時會走。一個人住在一間房子中, 沒有聲音, 靜悄悄的, 無意識的看著電視, 現實上她是贏了 ! 但她有許多東西等著她, 而實際上這些東西就是她自己的人生。她必須自己去面對 !
至於老劉的人生是什麼 ? 沒有人能代答, 如果硬要說的話 :「他沒有人生」「他什麼都沒有」因為他的一生是被時代割裂的。要想拼揍起來,是困難的。甚至不可能。
轉載自「以文交友」網站 文 : 劉清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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