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不晚

 

一.

中午，在新光三越前面的忠孝西路人行步道，突然碰見楊醫生，剎那間，所有的記憶漸漸在腦海中拼湊。

楊醫生彎腰駝背，走路像一隻烏龜，慢慢地挪動身軀。

花白的頭髮，滿臉的皺紋，以前英挺的鼻子萎縮如肉團，看起來像一位痲瘋病患。

我仔細打量，確定他就是楊醫生，想不到形單影隻，沒有人扶著他、照顧他，讓我想到了陳添年所說的話。

二 .

二十四歲那年，我在城市的T校服務，並在附近租了一間房子居住。

有一天罹患感冒，本想請假到公保大樓看醫生。這時，陳添年老師告訴我：「請假好麻煩，學校附近的巷子有家三月診所，你可以去看看，看一次診才五十元。」

「五十元，太便宜了。」我聽了非常心動。

傍晚時分，我到三月診所看病。病號很多，約等了一個鐘頭才輪到我。

三月診所的院長是楊醫生，時年四十多歲。中等身材，大鼻子，黑皮膚，身材保持得很好，穿著白色制服。

閒聊中，楊醫生說他已婚，有兩個男孩就讀國小。知道我是學校的老師，親切的告訴我，「我們這家診所，除了開大刀動手術外，一般的內外科疾病，連眼科、耳鼻喉科皮膚科都會治療。」

待人親切的醫生，很容易和病人建立彼此信任情感。

楊醫生開了三天的藥，還叫護士幫我打了一針消炎劑。

護士叫莊家梅，長相嫵媚，才二十出頭，充滿青春的活力。

莊家梅打完針後，笑嘻嘻的告訴我：「余老師，小毛病找我們診所看比看公保醫生方便。」

說的也是，公園路的公保大樓曾去看了幾次，當場掛號看診兼拿藥，約要花費半天時間。論時間和金錢的精打細算，小病看三月診所確實划算。

三 .

那一年五月，我跑步嚴重扭傷腳踝，找國術館推拿無效，不得已到公保大樓看骨科醫生。

骨科醫生很熱心地開了十二劑的B十二給我。

「每天打一針，打完就好了。」醫生熱心地說：「X光照過了，骨頭沒損傷，年輕人復原快，沒事的。」

「打十二針，我每天都要來公保大樓打，根本不可能。」我說出我的苦衷。

「還不簡單，你找附近的診所打也行。」醫生提醒我，「這麼簡單的道理也想不通。」

「我的腦袋裝糨糊，知道啦。」多虧醫生的提醒。

除了在公保大樓打一針外，剩下的十一針我都找三月診所打。

護士莊家梅對我很客氣，打針時都輕言細語，「余老師，忍耐一下，不會痛喲。」

家梅說楊醫生的三月診所，原本的名稱是陽春診所，後來有人建議何不改為三月好聽又好記。

楊醫生從善如流，真的改了。

三月的涵義充滿了陽光熱情，收費經濟實惠，獲得病患奔相走告，很多人慕名光顧。

護士莊家梅又說，楊醫生因為收費便宜，遇到貧窮的病人，在不損害病人的自尊心原則下，還自動降價為三十元，由是收入普通。饒是如此，莊家梅還告訴我，楊醫生對護理人員也體貼有加，說她的每月薪水不輸給銀行人員。

「真的？」我的眼睛睜的比雞蛋大。

據我所知，銀行行員是金飯碗，薪水是窮教員的三倍以上。

小小的診所護士，薪水竟然可以和銀行行員相比。

「你沒騙我吧？」我還是有幾分懷疑。

「我為什麼騙你？我也想把我的妹妹家桃找來這裡當護士。」

「太好啦，祝你心想事成。」我為莊家梅高興。

從幾次的交談中，得知家梅出生在雲林窮鄉僻壤的海濱，家梅和家桃刻苦勤儉，半工半讀，好不容易讀了護理學校。護理學校畢業後，馬上投入職場，她們姊妹省吃儉用，除了簡單的生活費用外，太半的薪水都寄回老家給父母。

四 .

有八年的時間，一遇到感冒和皮膚病都找楊醫生看診。

看病費依舊是五十元，絡繹不絕的病患，收費雖然便宜，三月依然挺得住飛漲物價的衝擊。

有一天，我經不起學校教務主任的建議，到醫檢所抽血檢查身體。

檢查的結果，我竟然是B肝帶原者，肝指數還奇高無比。

我不信邪又到大醫院檢查，結果還是B肝帶原。

B肝帶原沒特效藥，大醫院的醫生告訴我要保養身體，不熬夜，謝絕菸酒。

醫生說，B肝帶原者有可能會逐漸步入肝癌患者行列。

我嚇壞了，家族的人身體都很健康，沒有人罹患肝病，我為什麼會得B肝帶原呢？

為了找出原因，我過濾接觸的親人朋友，漸漸的線索指向診所，我似乎找出了原因，應該是八年的日子中，我常去三月診所看病打針。

那時候的診所都是採取共用針頭，我就是打針被感染的。

懷疑歸懷疑，沒真實證據不能找楊醫生理論，只有啞巴吃黃蓮，自認倒楣。

五 .

我不去三月診所看病了，但有關楊醫生的訊息卻不斷傳來耳邊。

夏天，老同事陳添年告訴我，「反了，反了，世道變了。」

我墮入五里霧中，不知道陳添年說的是什麼花邊新聞。

「余老師，紙包不住火，你知道楊醫生真敢嗎？有了老婆，竟然連診所的護士都染指，通通變成他的小三和小四。」陳添年年輕氣盛，公然拍著辦公桌大罵，「這年頭，有些人娶不到老婆，想不到小小診所的楊醫生竟然娶了三個老婆。這還是明的，暗地裡不知還有多少婦女受騙。」

「你是說楊醫生娶了家梅和家桃？」我大約猜到了七八分。

「你怎麼知道？」陳添年望著我，奇怪的說，「你得了B肝後就不去三月診所看病，怎麼一猜就猜著。」

「宋朝詩人蘇麟寫的好，近水樓台先得月，向陽花木易逢春。」我什麼都明白了。

我當然明白，當年家梅告訴我，她每月的薪水堪比銀行行員，讓她得意的不得了，不多久又把家桃引進診所當護士。

容貌中等的中年醫生，對護士照顧的無微不至，在朝夕相處下，她們當然會墮入愛情的漩渦。

最大的原因，還是楊醫生對姐妹花給予金錢的挹注，改善她們的貧困家境。才讓兩姊妹在感恩下，芳心默許跟隨醫生，成為他的囊中物吧。

我告訴陳添年當年家梅告訴我的話，足以證明我的猜測不假。

「他媽的，趁人之危，以金錢迷惑涉世未深的女孩子跟隨他，這是不道德的爛醫生。」陳添年說著連呸呸兩下，「會有報應的。」

六 .

楊醫生有三個老婆的消息像春風，在城市的一隅怡蕩開來。

陳添年是個充滿正義感的漢子，有一天在診所的外邊公然叫囂：「做好事是應該的，但是打著仁義的招牌，酌收五十元醫藥費是個幌子。你兩個護士都變成你的老婆，我不知道你還要騙多少年輕貌美的護士和病患，成為你的老婆或地下夫人。」

陳添年罵罵咧咧就走了，有些病患聽了陳添年的話後，就一傳十，十傳白，說三月診所的醫生不老實，城市的診所多的很，不必為了省幾個錢，讓色醫生看診。

楊醫生沒轍，陳添年說的是事實，不多久診所關了，不知道喬遷到哪個地方開業。

七 .

真的光陰似箭，歲月如梭，想不到幾十年的時間一幌而過，我在都市又碰見了楊醫生。

看見楊醫生的落寞神情和無助身影，他的晚年一定過得很淒慘。

我想到了陳添年告訴我的話：「會有報應的。」

柯漣漪 2025.3.18發表於更生日報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