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婆的雜貨店！

遇見他是在一個至親的告別式上，在我印象中我應該沒見過他，但他似乎認識我的許多親戚，他問我某某某是我的什麼人，也告訴他認識某某某，後來我向母親問起，才知他是雜貨店阿婆的小兒子，從事喪禮服務司儀工作很久了，口碑不錯，那天因為他的幫忙，讓整個告別式溫馨而感人，我猜想或許也因為他認識我身邊的人，感覺他的語調特別動人，謝謝他，而因為那次的相遇，讓我想起了那個童年時代的雜貨店，和看顧雜貨店的阿婆。

說實在的，我不記得童年時代所住的附近有沒有其他的雜貨店，也許有，但我卻對阿婆的雜貨店印象特別深刻，或許是因為母親時常帶我去阿婆的雜貨店的關係吧！我對阿婆有印象時，她已經年紀很大了，身體並不怎麼硬朗，每次都看到她坐在籐椅上休息，有左鄰右舍來買東西時，她才從椅子上慢慢起身，有時天氣一變化時，她的膝蓋就開始不聽使喚，看到她拄著一根枴杖走起路來特別艱難。後來聽母親說起，才知道阿婆的丈夫生前好像是一個警官，但卻因病很早就過世了，卻沒留下多少錢給她，因此她才開了這麼一間小小的雜貨店來把三個小孩拉拔長大。

阿婆的雜貨店小小的不大，是間木造結構的房子，而且比路面低一點，因此要走二三個水泥石階才會進到雜貨店裡，不過這真是一個很大的缺點，因為我一直居住至今的家鄉在二三十年前是個超會淹水的地方，不等颱風來，只要午後來場大一點的滂沱大雨，就足以讓地處低窪的家鄉形成一片的水鄉澤國，而阿婆的雜貨店當然也無法倖免於難，所以阿婆雜貨店裡的東西很少擺在低處，東西都放在一座座木頭陳列架的高處，多種乾貨也都用繩子懸吊在半空中，陳列架的底下只會擺放一些無關緊要又不怕泡水的物品。

母親很常去找阿婆聊天，而阿婆似乎也很高興母親去陪她聊天，阿婆自己沒有女兒，因此把母親當成女兒看待，母親每次去都會帶著我一起去，我想那是因為哥哥姐姐都已上學了，而我小小年紀還必須帶在身邊看顧，而我也很喜歡跟著母親去找阿婆，因為我都會有好吃的零食可以吃，我幾乎很少開口說話，都是只靜靜地坐在母親身旁。阿婆的雜貨店好像什麼都有賣，雖然不大，但柴米油鹽醬醋茶卻樣樣俱全，但對我來說，我的眼睛注意的，始終是那一個一個用透明塑膠罐裝起來的零食，那時真覺得那種塑膠罐好吸引人哦，零食在罐子裡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

每次去阿婆總會給我不同的零食吃，有時是那種不大顆但形狀圓形的粉紅色糖果而外面還裹著細細小小的白色糖粒，有時是那種略呈方形但稜角卻是圓弧狀的泡泡糖，有時是小圓形中間有許多小小孔洞的鹹甜鹹甜的餅乾，以前並沒有像現在用那麼多塑膠袋，阿婆都是用小紙袋把零食裝在裡面拿給我，母親每次都要我不可以拿，但阿婆都堅持把它們塞到我的手裡，我用小小的雙手捧著，而且是牢牢捧著，深怕母親會從我手中拿走，阿婆笑著摸摸我的頭說我很乖。

有時天氣熱了，我最愛的就是那種有著各種顏色的長長水果條，咬一個小洞開始吸起來，甜甜的滋味在小小的嘴裡，我想那時我的臉上應該也是甜甜的，再不然就是綠豆、紅豆或酸梅的枝仔冰，那都是阿婆自己煮好後放入那種特製的枝仔冰袋裡，後來母親知道我們愛吃，乾脆買東西回來自己做枝仔冰，而母親除了紅豆、綠豆、酸梅等口味外，還自行發明了鳳梨、芋頭口味，甚至沙士、可樂口味都有，一整個夏天，冰箱的冷凍庫都不缺枝仔冰吃！

其實，阿婆很疼惜母親，知道母親年紀輕輕就嫁給父親，而父親在家族裡沒地位也不受重視，由於那時一整家族都還住在三合院裡，母親不到二十歲的年紀就要開始操持全家族的粗重家務，天未亮就要起床煮飯洗衣，就算大著肚子也要做到生下孩子那刻才能稍有喘息，生完孩子後不等月子坐完就必須重拾家務，父親賺的錢都必須交給爺爺奶奶，只留下少少的錢給母親家用，不要說什麼額外的開銷了，就連一個月的買米買菜錢都不夠，因此母親就會去找阿婆賒帳，讓阿婆把欠的帳記在本子上，等下個月再來一次還清，但阿婆並不是每次都有記，有時還會多給母親一些東西。

只要母親較空閒時就會去找阿婆聊天，坐在椅子上的阿婆一手搖著棕櫚扇子，一手在母親的手背上輕輕柔柔地拍著，說些貼心體己的話，只見母親默默低著頭聽著，聽著聽著母親的淚水就那麼不聽話地落下，阿婆用她的手把母親臉上的髮絲撥開，也擦了擦母親不斷流出的淚水，母親臨走前阿婆總是搖頭嘆息，她疼惜地說母親真是歹命，要母親堅強也要母親加油。

阿婆的兒子曾多次勸她收起來不要做了，但身體不硬朗的她卻堅持開著這家有感情的小店，因為她怕收起來後左鄰右舍買東西會不方便啊，那是一種鄉間濃濃的人情味，由於阿婆的堅持，她的兒子只好辭掉工作接收雜貨店的工作，因此常看到阿婆的兒子騎著鐵馬四處送米給鄰居們。後來，有一天阿婆的雜貨店突然關起來了，那時我已大約上小學不知幾年級了，聽母親說阿婆的兒子已將那個小小雜貨店的地賣掉，要搬到其他地方去了，至於是在阿婆過世前或過世後，我的記憶已不太確定，而唯一能確定的是，那間充滿阿婆溫暖的雜貨店將成為我永難忘懷的回憶。

母親對阿婆是感念的，許久以後，我大到已算懂事的年紀了吧，母親娓娓道來阿婆曾對她說的一段話，大姐大哥接連出生後的幾年，母親意外懷孕了，不過生活清苦的環境讓母親並不想把孩子生下來，甚為苦惱之際就跑去廟裡拜觀音求指示，求籤擲筊的結果是要她生下來，但母親還是感到心慌不知所措，因此就去找阿婆聊聊，阿婆握著母親的手說，「生下來吧，既然觀音菩薩攏安咧講啊，你就好好安心把他生下來，這個孩子是要來報恩的。」當時的母親一想到她命運的坎坷，又聽到阿婆這樣說時，她頓時淚流不止，但她當下決定無論再怎麼辛苦也要把這個孩子生下來，而那個孩子就是現在的我。

行筆到此，我誠心地祈求上蒼能將我內心深藏的感謝帶給阿婆知道。阿婆，謝謝你，我也要代替母親謝謝你，謝謝你在母親生活困頓與無助的時候，給她的溫暖與撫慰，那種小小的幸福將永遠留在我們的心中，溫暖著我們。

文 : Chien-Ho Lu

轉載自《以文交友》網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