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漢》



文 : 李惕

阿天是街頭流浪漢,從小就是小兒麻痺患者,兩手柱著鐵拐杖。我唸書時,只要有錢就會呼朋引伴到塔城街,喝啤酒、黑白切、吃牛肉麵。我幾乎每次去都會看到阿天,伸手跟客人要香煙,或者是拿一個塑膠袋,要求你分些菜給他。沒有經過我們同意,拿起啤酒瓶,張大嘴“吹喇叭“(乾瓶)。他喝過的酒,我們當然不敢喝,他滿足的拿著啤酒瓶,分來的麵菜,回到城市角落大快朵頤。

這裡的人幾乎都認識阿天,他長得並不難看,身材瘦小,年紀40歲上下。有一晚,我和朋友喝酒侃大山,正好阿天經經過,我們隔壁桌坐著兩個中年女子,看他們的樣子就知道是在風塵中討生活的女人。他們看到阿天熱情的打招呼,邀請阿天跟他們同桌,阿天和他們一起喝酒聊天。
兩女親熱喊阿天老公,他們談話內容可以知道,嫖客和妓女的關係。兩女在大庭廣眾場合,親熱地老公長老公短,肆無忌憚打情罵俏。我和朋友小柯主動和他們打招呼,冒昧的問他們可以聊一聊嗎?!我覺得他們談話內容很有趣,一起啉燒酒“開講”(聊天)。
其實我對阿天這個人很有興趣!
他們三人酒能喝,很健談。兩女在阿公店上班,阿天是他們的恩客。阿天是流浪漢,三餐都要靠人救濟,怎麼有能力到阿公店消費?“毋通看貓無點”(不要瞧不起人),阿天曾經中過愛國獎券幾萬塊獎金,有錢就騷包,每天到茶室捧場,兩個月不到,獎金床頭金盡。
過路財神,打回流浪漢原形!
阿天四處為家,居無定所,橋下、地下道、公園、停車場、住家頂樓、未蓋好大樓、騎樓.....等等場所,都是他睡覺的地方。他是小兒麻痺患者,身體殘障工作不好找,打零工少有人要,只有在夜市、麵攤幫忙洗碗,換得一餐溫飽。沒有工作,只能乞討食物,吃人剩下的食物果腹。阿天說我們是好人,跟我們索討食物(要酒喝),我們都不會為難他。有些壞心人,會在菜裡面吐口水,酒裡面加調味品,惡整他們。
阿天衣著整齊,和一般蓬頭垢面,全身髒兮兮流浪漢不同。阿天愛乾凈,每天固定到一間宮廟,洗澡梳理,順便洗衣服;換洗衣物寄放在宮廟。其他流浪漢,不像他這麼好運氣,只能晚上(半夜)偷偷摸摸,到公園盥洗,簡單擦拭身體。也有一些流浪漢長年不洗澡,衣服不換洗,全身發出惡臭味道。
阿天讀過兩天書,有時候在宮廟幫香客解籤詩,瞎貓碰上死耗子,說中香客的心事,包一個小紅包給他。甜甜說阿天算命很準,我請他幫我看手相,算了半天,只能說江湖術士一招半式闖江湖,準不準看個人,我是覺得不準。算命一百元,他直說貪財!貪財!
「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他們也有性的需求,妓女戶(站壁)是他們解決“性”的出口。如果有工作,幾個流浪漢集資工作所得到阿公店喝酒(爽一下)。有些流浪漢和風塵女子(趁食查某),久而久之有了感情,互相了解互相慰藉互相取暖。
同是天涯淪落人!
大家都是苦命人。
阿天滔滔不絕述說流浪漢生活點滴,酸甜苦辣都令人難以想像。阿天是職業人頭,他曾經是兩家空頭公司一間酒廊負責人,販賣支票,發票;人頭的下場鎯鐺入獄。我問他蹲苦窯不苦嗎?!他回答--有鞋穿,誰願意赤腳走路。
阿天酒量好,喝酒勇擱猛,我擔心他等一下怎麼柱拐杖回家,他笑說自己是流浪漢,睡在馬路也不覺得丟臉。他問我有沒有興趣,到他住的地方參觀參觀?順便介紹幾個“室友”(流浪漢)給我認識,不過要準備一些酒菜請他們。我很好奇他的棲身之處,我們分乘兩輛計程車,殺到台北橋下。
阿天帶領我們步下地下道,長方形走道有幾個或坐或躺的流浪漢,地上舖著厚紙板。老流浪漢體弱多病,躺著面對牆壁睡覺,此起彼落咳嗽(清痰)聲音迴盪在地下道。兩三個流浪漢,六神無主,兩眼空洞,身體靠在牆壁,坐在地上喝老米酒。阿天步下人行地下道樓梯,大聲吆喝:有吃有喝!大家起床!
躺著,坐著流浪漢,斜眼看我們一眼,沒有任何動作,好像不歡迎我這個不速之客。看他們躺睡在人行地下道,我從來沒有想過--社會有這麼可憐的一群人寄生在人來人往的地下道。我們在麵攤買了酒菜,準備招待他們,但是我不習慣,在人來人往的地下道席地而坐喝酒聊天。美美提議,台北橋仙樂斯舞廳附近,認識一間24小時小吃店,我們可以移駕過去喝酒聊天。

三個流浪漢和我們同行,其中一名年紀比較老的流浪漢,他們稱呼他董事長,今天剛賣完血,身體很虛弱,最需要補一補。他走路沒有力氣,我們揹他上樓,架著攙扶他走到附近小吃店,幾百公尺路程,我們走得滿頭大汗。
這三個流浪漢:董事長,連長,光頭(他們的綽號),加上阿天、美美、甜甜、我和小柯,八人進入小吃店。兩女和店家很熟,三百元由店家配菜,有白斬雞肉、魚,蝦,炸蚵仔,蛤仔熱炒、再加上我們之前買的酒菜,大家都吃得很開心。董事長沒剩幾顆牙,嚼著雞肉,說話漏風埋怨,早上到醫院賣血,護士警告他,長期營養不良,血紅素不夠,醫院不要他的血,害他白挨了好幾針。阿長(護士長)同情他,給他200塊錢吃飯。
我很好奇,董事長沒有家人嗎?他現在應該是含飴弄孫的年紀,怎麼會出外流浪?!我話沒說完,光頭重拍桌子罵(問)我是哪一個單位的?管這麼多?!
美美和甜甜罵光頭“哭飫”,兇什麼兇?
阿天有點醉意,說:「少年吔!我們都是被家人拋棄有家歸不得的可憐人」
我發現他們對我有防衛心,對我和小柯充滿敵意,尤其是光頭酒品不好,三不五時對我們嗆聲,他一直說我們是情治單位人員,舉杯跟我們喝酒,稱呼我們「長官」,我和小柯急忙解釋我們不是情治單位人員。美美找我到店門口抽菸,她告訴我,他們三人的狀況--
董事長以前是廚師,開了一間小餐廳,和老婆小孩辛苦經營,幾年光景賺了不少錢。後來不知道什麼原因,餐廳發生大火,董事長人正好不在店裡,一場大火燒死他的家人,家毀人亡。董事長萬念俱灰,40幾歲就出外流浪,一眨眼廿年過去。他現在老了,體弱多病,只能靠賣血賺生活費。
連長軍隊退伍之後,出社會開過計程車,做過保全,工作都做不長。他不習慣被人管,不喜歡看人臉色,他孤家寡人,沒有家庭牽絆,四處流浪過生活。連長退休俸買了一間房子,出租當包租公,自己四海為家。
(我後來和連長變成好朋友,他是一個重情義的好朋友)
美美說光頭不是好東西,裝瘋賣傻!他曾經假扮警察白吃白喝,勒索商家,手腳不乾淨,三隻手賊仔。惡劣行為罄竹難書!做賊心虛,認為陌生朋友,都是警察和情治單位假扮監視他。大家都討厭光頭,他很少睡地下道,平常都睡在未蓋好的工地大樓,今天真倒楣遇到他。美美提醒我,千萬要提防光頭這人。
我們回到座位,董事長在哭,果然是光頭欺負他。光頭咬過的食物吐給董事長吃,真是可惡。質問他什麼意思?他狡辯說「董事長沒有牙齒,好心咬碎給他吃,“好心給雷親”!」董事長老淚縱橫,委屈哭的像孩子,甜甜和美美趕光頭離開。連長看不下去,扣著光頭的手往外走,光頭痛的哇哇大叫,我們跟著出去,連長拳打光頭,警告他不要再出現,見一次打一次,大聲叫光頭滾。
阿天喝醉,蕫事長無力行走,小吃店老闆好心,讓他們趴睡在後面角落桌子。
經過一番折騰,見識到流浪漢片面生活點滴,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萬家燈火都有一本難念的經!流浪街頭的邊緣人,對他們刻板印象,無業遊民四處為家靠乞討過生活。最可怕的是,他們都有酗酒習慣,治安、衛生隱憂。
阿天告訴我:「很少有流浪漢餓死,很多是喝酒喝死」他們對人生絕望,酒是麻醉良伴!
我的個性放蕩不羈,結交朋友三教九流,販夫走卒,每個人的故事,都是精彩的題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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